阿纳斯塔西娅·利哈切娃：“我们正目睹一种新通用制裁工具的诞生”

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阿纳斯塔西娅·利哈切娃，翻译/段平洋】

就像任何一场越来越像赌博的国际政治游戏一样，其应对的黄金法则是保持冷静、依靠数学计算，并抓住对手被情绪冲昏头脑的那一刻。过去一个月，关于对俄罗斯及其商品进口国的关税制裁威胁，在许多方面都像是特朗普所钟爱的赌场：下注不断变化，有时跳过一轮，还有常规性的虚张声势与转移注意力。当然，莫斯科在遭受四年制裁浪潮之后，并没有任何理由因此恐慌或“弃牌”。

美国威胁的实质

不过，我们不妨回想一下，特朗普在其商业生涯中，更喜欢拥有赌场而不是亲自下场赌博，这一点他在自己的书中有详细描述。基于此，我们可以尝试辨识美国外交政策中的“新理性”。

首先，美国可能会利用未来几个月，积极向俄罗斯伙伴国市场推广其替代产品。由于限制俄罗斯石油供应可能导致油价大幅上涨，这对美国经济并不利。

其次，美国会在目前与数十个国家同时进行的贸易谈判中，把次级关税制裁问题纳入议程。而且，对俄罗斯的威胁不仅是与印度、东南亚国家、日本、韩国或非洲国家直接谈判的一部分，更是一种手段性“先例”。对购买俄罗斯油气产品征收100%关税的威胁，必然会扩展到购买中国关键AI零部件的威胁之上。从7月底美国发布的新《人工智能行动计划》内容来看，即将到来的讹诈已无悬念。因此，我们正在目睹一种新的通用制裁工具的诞生。

7月23日，美国白宫发布了《赢得AI竞赛：美国的人工智能行动计划》。

第三，在实施关税威胁时，将完全依赖行政权力。特朗普将尽一切努力阻止国会介入关税制裁的制定与执行。这将是白宫的工具，因此也更具灵活性和对华盛顿当局短期目标的适应性。某些国家会因在美国更优先的议题上达成一致而获得豁免，而另一些国家则将遭遇“惩罚”。实际上，特朗普通过向所有国家宣布同样的制裁措施，但不同时执行，开启了新一轮谈判博弈。

俄罗斯的应对方式

美国新一轮经济制裁的威胁，不会影响克里姆林宫的军事-政治立场。但莫斯科会在其出口战略中充分考虑这些威胁。近年来的制裁压力逻辑已指明下一步该做什么：进一步多元化销售渠道，更加依赖不受美国控制的国际支付、保险与物流系统，以及扩展中介代理网络。

考虑到俄罗斯出口在世界贸易中的角色，合作伙伴国家很可能会积极响应。毕竟，2022年3月制裁初期短暂的供应中断，就已引发全球食品、化肥和碳氢化合物价格的大幅上涨，直到2023年初才基本稳定下来。

不过，在一系列战术动作中，更要推进系统性的国际合作战略。一方面，美国确实有能力从强硬保护主义的立场，重塑整个对外贸易体系——只是如今的工具包更丰富了：不仅是通过关税保护本国市场，还包括向外强推美国产品。另一方面，那些不愿意奉行严格保护主义的国家，正迎来缔结新一代自由贸易协定的机遇。俄罗斯拥有巨大的贸易自由化潜力——目前可以在欧亚经济联盟（EAEU）框架内推进。

图片来自俄通社-塔斯社

过去三十年来，莫斯科的贸易政策一直非常保守，尤其是相比如今占俄罗斯外贸总量四分之三的亚洲国家而言。实际上，如今的俄罗斯经济在运行机制上已经“亚洲化”，但仍游离于亚洲自贸体系之外。因此，与东南亚、南亚和中东国家推动外贸制度性自由化，将是对抗美国关税制裁的强效“解药”。

俄罗斯出口贸易伙伴国如何应对？

若设想100%关税措施真正实施，一个关键问题是：各国伙伴如何避免其所有输美产品受到制裁影响？“完全放弃俄罗斯商品”的选项，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现实。

关税的目的，是对俄罗斯的合作伙伴施加压力。必须明确一点：一旦美国决定对印度或印尼出口产品加征100%关税，将没有什么竞争机会或辩解空间——你无法说服对方你购买的石油“不懂俄语”。之后的谈判，则可能长期围绕“为了洗清嫌疑，需要多买多少美国产品或在美投资多少”而进行。特朗普所提出的关税，并非真正的贸易政策工具，而是制裁工具，其目标始终是改变受制裁国家的对外政策行为。

从技术上讲，向美国出口不多的俄罗斯商品买家，看起来或许是“洗白”俄罗斯出口商品的理想通道。但这只在美方存在“选择性判断”的情况下才成立。而实际上，这种做法只能短期奏效：制裁名单势必会扩大至这些中间国家，与俄罗斯商品终端消费国的谈判中，也会继续以加征关税相要挟。特朗普执政下的美国制裁政策，正逐步远离法律主义路径。

白宫方面大概率也意识到关税制裁升级不可避免。因此，可以预期，到九月初，美国将加快与中国、印度、东南亚国家、非洲及拉美部分国家的贸易谈判进程。毕竟，美国现在手中握有新的谈判筹码——是他们自己发明的。

然而，许多国家已公开表达了对关税制裁这种方式的反对立场，这表明国际体系对“霸道粗暴行为”的抵制只会加剧。在这种背景下，尽管2025年第三、第四季度俄罗斯出口商可能面临一些战术上的困难，但想通过这种方式将全球第四大经济体排除在国际贸易之外，依然是不可能的。